Yumi

【言金】逆行运河,原初黎明(5)

夜彻:

七年(上)


伊诗妲的求婚没有成功,反而被那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羞辱了一番。


“不,简单地用‘杂种’来指代你,是本王的过失,”有着令人不快的赤瞳的男人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,脸上连一个哪怕嘲讽的笑容都吝啬施舍:“这是对其他杂种们的不公正。哪怕是粪土中蠕动的蛆虫,尚且拥有切实的肉体存在。而你,伊诗妲……”


女神尊贵的名字,被他用那种语气吐出,倒像是个侮辱人的词汇。


“那令你沾沾自喜的绝伦美貌,不过是窃取别人幻想而得来的赃物。至于你那所谓的灵魂,其存在还不如泡沫来得切实。”


“神明?别贻笑大方了。神力滋生出来的幻影——不过是这样的东西而已,是谁给你的胆子,竟妄图与本王比肩?”


任何一个女人,不,任何一个人,哪怕再怎么好脾气,被这样羞辱,也该感到耻辱和愤怒吧?


可惜这两种感情,女神从未拥有过。


所以那张美丽到无可挑剔的脸蛋上,并没有浮现出吉尔伽美什期待的表情,这倒是意料之中。


伊诗妲歪歪头,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,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,看起来有些疑惑。


“你应该知道的吧,吉尔伽美什?这样跟我说话,会产生怎样的结果。”


“想做什么,尽管试试看。本王倒是很想见识一下,你们这些所谓的‘神明’气急败坏,会是什么样的嘴脸。这场无聊的庆典该到此为止了。回去搬救兵还是如何,你自便,伊诗妲。”


主人既然已经这样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,作为客人,继续逗留下去,也有损尊严。


伊诗妲离去的时候仍然像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风,连片叶子也没有惊动。


但她自己也知道,今夜的事注定是狂风,将要席卷这整个国土的狂风。


++


女神除了‘伊诗妲’这个名字之外,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称呼。


伊南娜(IN.AN.NA)——安的爱宠。


即使在众神之中,她也最得安的宠爱。她的多数要求,哪怕多么任性,安也多半会应允。


但如果她的愿望是杀死吉尔伽美什,仍是不行的。因为他对于众神来说,是相当重要的棋子。


如非必须,众神绝不愿意失去这唯一的“天之楔”。


伊诗妲本来也不想杀死他。她只想让他受折磨,以挽回挫伤的神的颜面。


若是想要真正令吉尔伽美什受苦,从他本人下手是不可能得逞的——那男人拥有坚韧无比的灵魂,究其质量,大约相当于十几万普通人类的集合吧。想要从正面把这灵魂蹂躏、打击至尘土里,是不可能的。


所以想要真正伤害到那灵魂的本质,只有利用它自身的尖锐才行。女神这样认定。


“那就让你尝尝吧,我曾经感受到的感情,现在也一直折磨着我的感情。”


++


绮礼总是睡得很浅。


这习惯早在幼时跟着父亲四处奔波时就已养成,直到现在,来到乌鲁克之后的第三年,也没有改变。


平时他多少有些懊恼自己的这个习惯,因为吉尔伽美什经常回来得很晚。深夜被吵醒过一次,第二天就会打不起精神。


但现在,他却为此感到庆幸。在睡眠中仍旧敏感的神经,使他几乎是在侵入者进入房间的一瞬间,就清醒了过来。


他佯装不经意地在吉尔伽美什的怀中拱了拱,让头越过他的肩膀,借着月光观察那个入侵者,然后看到反射着银光的刀刃。


刺客。


不,比起那个,更像是一时冲动就跑来行刺的,有些实力的人——从他得以混进王宫就可以得知。但真正进入吉尔伽美什的寝室大概也出乎这个人的意料之外吧,离目标越近就越兴奋,行动也失去了轻重。若是他稍微保持冷静,谨慎而行的话,绮礼根本不会发觉。


要是那样的话,真的暗杀成功了也说不定。


想到这里,绮礼觉得嗓子有些发干。


他不敢出声呼唤吉尔伽美什,只能悄悄用手推他的胸口,但一点反应都没有。看来是因为睡前喝醉了的缘故,睡得特别沉。


尝试未果后,绮礼放弃了唤醒英雄王的想法。真是靠不住的大人啊……虽然心中免不了如此埋怨,但绮礼却清楚现在只能靠自己了。


大声呼救肯定行不通,既然敢来行刺,那一定是做了同归于尽的觉悟的。那么做反而会激怒刺客,说不定会让他提前下杀手。


至于直接同他对抗,绮礼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选择。虽然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相当优秀,但毕竟八岁的孩童与成人之间不存在相抗衡的余地。如果脑子一热就冲出去的话,不仅仅会送掉自己的命,吉尔伽美什也可能会死在这里。


自己的命倒也没什么可说的,但英雄王如果死在这种不伦不类的人手上,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。


绮礼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跳,然后尽量蜷缩身体,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。


他的身材瘦小,缺乏光线的情况像很难看到被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,刺客自然没有注意到。


不如说,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。


吉尔伽美什的金发即使在黑暗中也很耀眼,暗淡的银辉勾勒出深邃精致的面部轮廓,是比清醒的时候柔和得多的安静睡颜,看起来纯净无害。


饶是这样,刺客还是踌躇许久才敢对着吉尔伽美什举起匕首。


他俯下身子,颤抖着的刀锋贴近吉尔伽美什裸露在月光下的细白脖颈,犹豫着、犹豫着,始终不敢刺下去。


“该、该死的暴君!乌鲁克今日的祸患,全是出自你的狂妄自大!只有杀死暴君,才可以藉此熄灭女神的怒火……”


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,他咒骂着,但因为那极力压低的音量,反而显得可笑。


那张脸上灼烧着的情绪太过激昂了,恐惧狂喜犹豫痛苦交织在一起,使他不住地颤抖,年轻的面庞几乎扭曲成一团。


破绽太多了。


终于,他咽了口口水,高高扬起匕首,嘶哑地吼道:“去死吧,吉尔伽美什!!”


就是现在。绮礼用力踹了一脚刺客靠在床沿的腿,因为受惊和正在用力下刺的动作,刺客的上半身失重地倒下来。绮礼反扣住他的手腕,不费力地夺下匕首,然后刀尖朝上,对准刺客的脖子。


因为他的动作太过敏捷,是以整个画面看起来,倒像是刺客主动倒下,用自己的喉咙去迎接绮礼的匕首。


刺穿气管的刀尖带来奇妙的触感,匕首扎得很深,因为渗入空气的缘故,喉咙发出咕咕的怪声。出血量倒是比想象中的大,又腥又烫的血液,噗地溅出来,绮礼整个胸口和脸部都沾染上了血迹,连干净的床单都被溅湿一大片。只有吉尔伽美什那边因为有绮礼身体的遮挡,倒是没有被弄脏。


刺客、不,死人的身体重重的压下来,很沉。匕首被迫插得更深,绮礼被压得喘不过气来,只能用膝盖抵着尸体的胸口,侧身把它掷到床下。


做完这所有一切,绮礼才来得及喘息一下。他原本打算揉揉太阳穴,却发现指缝间满是粘腻的鲜血。


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继续休息了,总不可能把尸体就这么放着不管。已经弄脏了吉尔伽美什的床单,如果再让他的房间充斥着尸臭味,明天绝对会发火的。


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,拽着尸体的衣服往外拖。沉重得不可思议,用力拖了半天还没走出数米的距离,这时候才惊觉大人和小孩的差距有多大,刚刚能杀了这个人,完全是出其不意的缘故,真的打起来的话绮礼不会有一点胜算。他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搬不动。


尸体被刺穿的喉咙仍在泊泊向外淌血,在尸体被拖拽过的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。


这样只会越来越脏的。绮礼只能放弃把尸体拖出去的打算了。他苦恼地皱起眉头,打算先把身体清理一下,再打扫地面。至于尸体,他真的无计可施了。


因为吉尔伽美什喜洁的缘故,他的寝宫里有一个相当大的泳池,里面的水换的很勤。绮礼就着水流把头脸洗干净,沾上血迹的上衣已经不能再穿了,干脆脱下来沾湿水,用来做抹布。


趁血液还没凝固,绮礼麻利的把地砖擦了一遍,然后绝望地发现放置尸体的地方又淌了一滩血。


怎么这么麻烦。


无奈之下只能先去清理尸体了。不能把匕首拔出来,拧干布料之后把它敷在伤口处吸收溢出来的血,这么做的时候不得不对着尸体的脸。他还没闭上眼睛,张着嘴,最后的表情凝固在难以置信的惊恐上。


失去灵魂的瞳孔,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绮礼。


啊,我杀人了。直到这时绮礼才有了清晰的明悟,一个人就在刚才被他杀死了。


“……”


不管原因是什么,杀人都是不容原谅的重罪,他的教义和道德准则都这么告诉他。


既不恐惧,更不觉得愧疚。为什么明明已经犯下这样的大罪,自己却依旧无动于衷呢?


要说感想的话,就只有“麻烦”了,善后真是件麻烦的事。


不,不对,硬要说的话,感想倒是还有一个。


就着月光,他抬起手。握匕首的那只手已经被清洁干净,但朦胧中还是能看见其上沾染的猩红。


温暖的、新鲜的、生命的、死亡的红色。


绮礼尚且稚嫩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恍惚的微笑。


——红色,真美丽啊。


“绮礼?”


是带着笑意的华美嗓音。


呼吸一窒,绮礼猛地抬起头来,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吉尔伽美什坐在床沿看着自己。


连自己都说不清理由的,绮礼把那只手背到后面,难掩慌张地说:“吉尔伽美什,你醒了。这是……”


“不用解释,本王明白了。真是不自量力的杂种,”吉尔伽美什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地上的尸体,澄澈的红瞳毫无疲惫的影子:“没有任何过失,你杀了他的行为。只是下一次,要记得用不会出血的方式。王的卧榻不应被这种污物弄脏。”


“抱歉。”直觉到了自己该道歉的地方,绮礼说。


“无妨,看在你今晚让本王看了不错的东西的份上,仅此一次本王不再追究。但今夜这个房间是不能住了,把你自己弄干净,跟本王去恩奇都的房间留宿吧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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